小說的房間|外放的心
〈外放的心〉
我們什麼時候開始只能以這種方式活著?
眨眼。回神。視線像是剛被用力地揉過那樣,有些模糊。妳也不試圖催促,只緩慢等待對焦,眼前的風景逐漸聚集成可供辨識的形狀。最初只是視線偏左處,一團鬼火般的幽藍。對焦、對焦……直到妳能夠看出,那是懸在妳身旁,以玻璃盛裝的一管藍色溶液。
溶液中,一枚灰暗的、小小的石子柔軟顫動。
妳的心。
沒有人會看著自己的心看到出神的,至少妳不曾聽說過別人。大部分的人甚至不怎麼喜歡看自己的心,視之為軟弱的象徵──思緒與念想屬於腦,情感與感受屬於心。人類是唯一把心放在體外生活的生物,因為情感過於銳利、鈍重,難以放在體內承受──人就是這樣脆弱的生物喔。妳不曾質疑過這樣的說法,可是為什麼每當妳看著自己的心,總會浮現那類的問句呢。為什麼──
「──溫。」
一個聲音把妳喚回,迫使妳短暫將視線轉向前方。對了,是敏敏,交往了五年的敏敏,以憤怒而鮮豔的紅色溶液浸泡自己的心的敏敏。敏敏說是要談事情而約妳來這裡的,然而一頓飯吃了三個小時,也好像還沒真正談起什麼。桌面的水又換過一壺,盤中裹著白醬的寬麵已經變得冰冷、乾硬,像被凍死在雪中的什麼。
「我在聽。」妳說,手中的叉子在乾涸的餐盤上發出聲響,然而目光又忍不住瞥向一旁,妳那浸在藍色液體之中的心。
同時妳也確實在聽了。敏敏接著說起她最近重讀某本書,妳聽了兩三句,才意識到那是妳幾年前推薦給她的散文集。印象中就是一個文組男同志的生命故事片段,之類。說真的,妳並沒有不願意聊下去,妳只是突然覺得好累。
「其實,」妳說,話語剛從唇齒間探出一角,就已經感到令人難受的銳利,但仍然只能放任話語現身:「我已經不喜歡那本書了。」
有那麼一瞬間,敏敏的神情顯得前所未有的苦澀。那是妳們五年的交往中,她從沒有,或者從不願露出的一種神情。
「為什麼呢?」
敏敏似乎還想繼續談下去,還想試圖進行可控、安定的對話。妳察覺到這一點,也說不上有任何感覺,然而藍色溶液裡的心,像是觸碰到了冬天般瑟縮了一下。
「為什麼呢……就是覺得,作為散文好像不夠真誠吧,像在表演那樣?總覺得過度把自己美化了──」
「可是每個人不都是這樣的嗎?」敏敏打斷妳。妳不曾想過她會如此積極地為一本書辯護,又或者,她只是想反駁妳而已。
「也許吧。」
妳沒有多加堅持,實在無意為了一本妳已經失去興趣的書而爭論什麼。於是所有無關緊要的話題都說盡了,妳們之間只剩下真切的、銳利的荒漠。
妳繼續看著自己的心。
直到敏敏終於將真實而冰冷的言語擲向妳:
「妳到底都在想些什麼?」
而妳,全副心神都被自己的心所占去的妳,有道聲音不斷要妳不能說出實話,至少,不能說出那樣容易引起誤會的實話。但話語仍穿破那微薄的阻攔:
「我只是在想,我們是怎麼變成這樣的。」
隨後,妳聽見用力起身的聲響,接著便是沉重的、逐漸遠離的腳步聲。有什麼潮濕的東西攀上妳的腿,妳低頭看去,才發現水杯傾倒了,那些殘留的都潑到妳的身上。
回到住處,妳也不感覺悲傷,只是更加疲倦而已。明明刻意不去看敏敏離開的身影,但那些聲響以耳蟲的姿態留在那裡。
妳沒有發訊息關切她的情況,妳也知道,她再也不會發訊息過來了。
而妳,究竟對這些該有什麼感覺呢。妳終究是無情的人嗎。明明藍色溶液裡,妳的心看來那樣渺小、殘破。
妳踮腳,轉開容器的上蓋。醫生曾經囑咐妳不要這麼做。所有人都曾經叫妳不要這麼做,甚至包括敏敏。但妳需要藉此知道妳究竟──
伸出手,捧起瑟縮於深藍之中的心。
觸碰到的時刻,所有被稀釋的感受,像充滿傷害性的浪潮襲了上來,攫住妳的呼吸、箝起妳的四肢。妳跪在那裡,喘著氣,看記憶的濾鏡被鮮血淋漓地刮下。那些妳刻意去看的、刻意不看的,真正展現自己所印證的傷害。
被染上些許藍色的心,在妳的手中輕輕搏動著,恍若呼喚。許多的名字在那裡。母親的名字、不再理會的友人的名字、敏敏的名字、妳的名字。
我們什麼時候開始只能以這種方式活著?
藍色的房間裡,妳像要就此死去般哭著,全身是比淚水更深邃、更具有顏色的淚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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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霧區測試 007
近期的煩惱是 無法察覺自己的情緒 哪怕身體已經承受不了 裝滿了 爆炸了 才知道 啊 原來好痛 原來很憤怒 原來很悲傷 很像把心擺在體外 直到造成了影響才有感受
想委托描繪出這樣的心境 膠著 不安感
以您的風格呈現就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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