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說的房間｜與海對話的方式

 〈與海對話的方式〉

　　那陣子，一則短短的影片變得流行，甚至來到了島嶼。一個同學拿著手機問：你看過這個了嗎？
　　子護接過手機，是一隻浣熊拿起了一塊棉花糖，循著自己的習性帶到水邊清洗時，棉花糖卻直接在水中消失。錯愕且手足無措的浣熊很可愛，他也忍不住笑了，接著又將手機遞給一旁的馮諾。
　　馮諾看完了那支影片，也就只是看完了。沒有笑，也沒有任何反應，僅僅交還了手機，而後看向教室的窗外。
　　明明那裡什麼也沒有，然而在那個瞬間，子護看見他的眼神，就像凝望了整整一季的雨，難以放晴的模樣。

　　放學後，他先前往圖書館，便先行跟馮諾道別，眼看馮諾的雙眼仍然沒有放晴。馮諾有心事。這沒什麼，每個青少年都是懷著足以使人滅頂的心事生活著。當中多少也有一些，是連他也不能告訴的，如此一來，或許他也不該輕易探問。
　　然而當他返家，發現馮諾還沒有回來，當下便甩下書包，整個人奔向門外。
　　他下意識快步行走，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幾乎已經開始奔跑，整個低矮的、海水鏽蝕的小鎮從身旁模糊地流過。即使盡可能克制自己的情緒，仍無法不感到焦急。理智告訴他，在如此狹小的島嶼，一個國中生是不會不見的。但……那畢竟是馮諾，有時連最熟悉島嶼的大人都不知道的事，馮諾卻知道。
　　他沿路找過陌生的海岸。斑駁如死地的、翻湧如荒漠的，也有遼闊得就像另一座海的……大人們總是說，這座小小的島嶼有無數的岸，能夠容納任何人、任何時刻。他感覺那一天，他幾乎把所有可能的時刻都走遍了，卻仍沒有見到馮諾的身影。
　　那就只剩下一個地方了。他走向海岸步道，越過黃色警戒線，叢生的雜草下是早已毀損、無人知曉的木棧道。棧道盡頭，是被木麻黃圍繞的一處看台。
　　那是這座島嶼上，只有他和馮諾知道的海岸。
　　馮諾這次沒有站上看台，而是駐足海岸，任雙腳被不斷漲起的黑暗吞下、吐還，遠遠看去彷彿正逐漸失去身體。月光照拂在馮諾身上，把身影暈染得模糊。
　　子護調整著自己的呼吸，在自己的體內尋找著，直至找到那種連小鳥都不會被驚動的聲音，才小心地發出呼喚：
　　「馮諾。」
　　馮諾沒有回頭、沒有應聲，但確實地聽見了他。他也感覺到，馮諾並沒有拒絕他的到來，他於是褪去了鞋子，走上前，讓自己的雙腳也浸入冰涼的、黑暗的潮浪中。
　　直到這麼近的距離，他才勉強看清馮諾的神情。那模樣像是想騰空自己的所有思緒，卻在某個枝節處被打上死結，反而變得迷惘不已的樣子。
　　「你還記得浪花的故事嗎，就是化為人形的，那一道浪的故事。」馮諾問。
　　「嗯。」
　　而他篤定地應聲。那是小的時候，馮諾的父親說給他們聽的故事：曾經，有一道浪花愛上了一個人，於是化為了人形，與那人相戀的故事。故事的前半，馮安說得精彩而動人，唯獨到了結尾時，沒有好好地說完整個故事。年幼的他們聽完，不約而同地猜想，故事大概是悲傷的，那道浪一定回到了海中，從深愛的人身邊消逝了。
　　這就是馮諾此刻的煩惱嗎？正這麼想著，馮諾又突然丟出一句彷彿毫不相關的話語：
　　「我從很小的時候，就能聽懂海說的話。」
　　「我知道。」子護說。從小，馮諾就不時告訴他，今天的海傾訴著什麼，或者說著怎樣的故事。對此，他始終不曾懷疑。那甚至不需要相信，他只是知道，馮諾所說的是真的。
　　馮諾隨即陷入有些漫長的沉默，而子護靜靜咀嚼著僅有的兩句話。幻化為人形的浪花，與懂得海語的馮諾……
　　他似乎明白了。
　　「你在害怕嗎，怕會像故事中的浪花一樣消失？」
　　聞言，一種類似悲傷的情緒撞上了馮諾的神情，又被勉強撐出的笑擠破。說不上究竟是什麼的一種神情，但馮諾終於點了點頭。
　　「沒事的，你不會消失的，就算你真的是浪花幻化成的人，也不會消失的。」
　　子護篤定地說著，馮諾的神色才轉為較為鮮明的疑問：
　　「你怎麼知道？」
　　「我就是知道。」
　　不講道理的回應讓馮諾不由得笑了。終於，從那雨季般的情緒之中，長出了比較明亮的什麼。
　　「不過既然害怕，你居然還跑到海岸來？」
　　在空氣稍稍軟化後，子護終於能夠問出自己的另一個問題。
　　「嗯，沒辦法，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，只有聽海說話的聲音，能感覺比較冷靜吧，但……」馮諾說著，又閃過一絲迷惘：「這幾天，海都好安靜。」
　　這樣啊。子護心想，或許也是因為如此，馮諾這次才顯得格外不知所措吧。他不曾像馮諾那樣聽聞海的話語，但至少這點，他是理解的：
　　「海在等你啊。」子護說。
　　「等我？」
　　「海知道你有心事，所以在等你，告訴祂們。」
　　對此，馮諾一下子似乎無法回應，隨後才像是準備跳水那樣，帶點勇敢與嘗試地閉上了雙眼。
　　對子護而言，那樣的場景仍是無比寂靜的。但那想必就是了，那想必就是馮諾正與海的話語，向海傾訴些什麼吧。他無法聽聞，但海浪之中的雙腳，確實地感受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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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霧區測試 004

「我喜歡的那個人幫助我度過我人生的難題，但他最近好像也碰上了瓶頸，從他限動看來已經變得有點無助的感覺，我不曉得該怎麼幫助他，我已經嘗試過對他表達我在這裡，但我一直都覺得他沒有收到我的意思，他總是會把自己的心事藏起來，這讓我想要幫助他，卻感覺被拒於門外。 我真的很希望他能夠停下他的腳步，跟我說說他的心事、他的所有，我想瞭解他更多的內在，而不僅僅是只有我在坦白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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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回應這次的霧區測試以外，馮諾與鄭子護，是分別出自鄭紜和我筆下，手足一般的兩個男孩。

馮諾是出生於這座小小的海島，跟海異常親近，也能真切地讀懂海、述說海之故事的男孩；而子護本不屬於這座島嶼，因為一些緣故，由馮諾的家庭照顧著，善於感受世界的孩子。

雖然還未確定究竟會如何動工，但預計會是我和鄭紜一起撰寫一系列關於海岸的故事。關於海岸、關於島嶼，也關於他們的青春。

希望屆時你們會喜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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