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說的房間|會抵達哪裡呢

 〈會抵達哪裡呢〉


  「宇沫。」
  「嗯。」
  「我們現在所寫的這些,最後會抵達哪裡呢?」
  你停下筆,看向面前的苡生。苡生並沒有抬頭看你,甚至仍是端正專注的書寫姿勢,彷彿剛才的問題並不是出自她口中。然而她的筆尖在紙面上,顯得相當不確定,比起書寫,更像是顫抖一般細碎的動搖。
  下雨的傍晚,小咖啡廳遲遲不開燈,反倒是先行點亮的路燈貢獻微薄的照明。你看著那樣的苡生,右半身披著暗影,左半身被光暈模糊打量。路燈斜斜地將雨的影子撒在你們身上、桌面上、紙頁上。那彷彿比你們此刻的動作,更接近某種書寫。
  我們現在所寫的這些,最後會抵達哪裡呢。
  「怎麼這麼問呢?」
  你試著拋出疑問,感覺問句確實抵達了苡生,但彷彿是繩索墜入水面那樣,一種潮濕、虛弱的抵達。雨勢緩慢地大了起來,光影在你們身上躁動,苡生的神情頓時顯得模糊了。
  「有時候我會想,為什麼要寫這些東西。」
  苡生這麼說。你們之間的桌面,沿窗刮落的雨影爬行著,像凌亂而難以遏制地書寫什麼。你感覺從中看見你和苡生一路寫下的那些。苡生總是寫著分離,一如你不斷寫下死亡。那些都是日夜洗禮過你們的傷感,而你們在行將滅頂時,抓住的僅有細瘦的筆。如此而已。
  「為了讓文字代替自己,承受那些發生過的事情吧。」你說。
  「你是說像祭品一樣?」
  「嗯。」
  對此,苡生以稍稍揚起的嘴角回應。然而那幻覺般的微笑(又或者根本只是幻覺)僅僅一瞬,苡生又露出那種感到寒冷的表情:
  「但,這些東西,也許會被誰看見,認識的人、不認識的人。」苡生的聲音緩慢,像在念一份剛剛寫就,還不熟稔的稿子:
  「而他們會以為,這些就是我。」
  聞言,你一下子失去了話語,想起某些時刻,你出於信任,將自己寫下的東西交給了誰,簡直比交出自己一半的心臟還要忐忑。然而在你面前,只是一張臉從原先的興奮,逐漸垂落成帶點憂傷的困惑:
  為什麼要寫這麼悲傷的故事呢──你不只一次,被問到這樣的問題。
  你通常不願多想,在那些時候,你在他們眼中的模樣。
  那難道就是你們的末路嗎?為了消化悲傷而書寫,那些文字卻只帶來誤會,與更加氾濫的悲傷。
  為什麼要寫這些東西呢。
  因著某種脆弱,你的雙手不知不覺已經放到桌面下方,無處安放地搓弄著彼此。無意之間,觸碰到冰冷而柔軟的什麼。你晚了一秒才意識到,是苡生的手。
  苡生想必也感覺到了,卻沒有迴避你的觸碰,只是將手安放在你的手心。
  對了,苡生也是你透過寫作,最後抵達的其中一個人啊。你想告訴苡生,總會抵達某種理解的,就像你們透過彼此的文字,如此找到了對方那樣。卻一時找不到適當的話語,於是你只是非常認真地看著他。
  即使天色已經幾近全然暗下,你仍格外清楚地看見了苡生。
  「燈一定很快就要亮了。」
  最後,你說出的是這句話。連你也不懂為何要這麼說,但沒有關係,苡生會明白的,因為他也如你一樣,清楚看見了你。
  畢竟你們是這樣抵達了彼此。

霧區測試|001

「很多時候顧忌自己寫的東西被他人看見,害怕被誤會、被質疑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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