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說的房間｜夜空男孩

〈夜空男孩〉

　　

　　那是男孩逐漸變輕的第三天，已經變成必須抓著桌椅，不然就會升空的地步。

　　男孩用面無表情掩飾自己的擔憂。必須藉由什麼把自己往下引，才能夠繼續留在地面的感覺，相當怪異，怪異到他無法覺得是新奇。

　　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，但又隱約覺得自己彷彿知道，或者自己應該知道。

　　他應該知道嗎？

　　「我好像又更輕了。」他說。手緊緊抓著房間的門框。

　　「喔。」男孩的愛人說。躺在床上，直視著窗外。

　　「再這樣下去，我覺得我會離開這裡的。」男孩說。手又抓得更緊了些，即使他的力道並沒有傳遞到他的語氣上。

　　「喔。」愛人說。透過窗玻璃的倒映，那眼神看上去像在注視著某個比遠方更遠的東西。

　　男孩覺得難過，卻又好像不怎麼難過，彷彿這些，跟一部份的他再無關聯。也許就是他缺少了那些部分，所以輕得無法再留在地面了。

　　他走到床邊──過程中為了讓自己留在地面，不得不多花點力──輕輕吻了一下愛人的唇。愛人用力回吻他。那吻的力道總是讓他感到確實，像是全世界只有那是確實的。

　　就這麼艱難地度過了一天。夜晚，愛人一如既往地，很快入睡了。而他則翻來覆去，無法成眠，一部份是因為他感覺自己仍在減輕，只好緊抓著床墊的緣故。

　　窗是半開著的，他能直接看見夜空。那夜空無數年來都是一樣的，只有月亮，或連月亮都沒有。

　　而今天是滿月的夜晚。

　　他盯著那滿月，不知何故，感覺就像一抹蒼白的影子。

　　而後他無聲哭了，喝下幾滴眼淚，覺得難以下嚥。

　　最後，他放開了手。

　　男孩能感覺自己正騰空而起。抓住了窗框後，他輕輕一拉，讓自己飄到窗外。

　　他在寂靜中不斷升空，不斷地。每上升一些，他能感覺自己又減輕了一點。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身體：這真的不只是一個靈魂之類的東西而已？

　　無論如何，他選擇放手了，地面可能再也不會擁抱他。

　　他上升得比樹更高、比樓房更高、比鐵塔更高、比山岳更高……一面上升，他一面輕輕地旋轉，彷彿處在一道溫柔的水中。

　　然後，他停下來了。

　　他抵達了夜空。

　　

　　在夜空之上，他反而發現自己恢復了「重量」的感覺。他甚至可以行走在上方，即使他根本看不見自己踏著什麼。

　　他忍不住望著下方，無數燈火微如沙塵。但他仍然記得其中一盞藍色的燈，就在他與愛人的家旁。

　　他在夜空之上走了走，發現月亮就在不遠處。從夜空看見的月亮，是一面巨大、微光的鏡子，直直望進去，會看見意想不到的東西。

　　而他那晚，只是靜靜地看著月亮中的畫面、靜靜用自己口袋裡的手帕，無意義地擦拭著月亮。

　　直到月亮的模樣漸漸淡去，他看了看遠處，天已經開始亮起。

　　他看著，覺得不明所以地滿足，並有些困倦。於是靠著月亮，閉上眼睛睡了。

　　

…

　　　

　　大概是這樣一個，關於夜空男孩的故事。